為了保護孕妻的屋主失手打死小偷,與之後


法律,尤其是刑法,是用來保護正義的。雖然我們不懂法律專業,但是每個人的心裡對於「正義」都有一把自己的尺。理論上,法律的度量尺度應該接近多數人心中的那把尺。

屋主因為保護孕妻,失手打死小偷之後,檢方以過失致死罪偵辦,並且裁定以五萬元交保,輿論譁然。這是另一個「司法恐龍」的鐵證嗎?

很多人強調「堡壘原則」(誰敢闖入我家,我就有權力讓他死),認為屋主根本不該有罪;有些人主張就法論法,依據刑法以及屋主實際的行為來看,檢方的處置根本已經是法外開恩;有些人說這更加證明了台灣的法律都亂訂,根本是保障壞人的惡法。

我們不妨假想另一個案例:一個身材單薄的單親媽媽揹著餓了兩天、乏人照料的三歲女兒,飢寒起盜心之下,赤手闖入民宅行竊;身材魁梧的屋主當場發現,一怒之下使出拿手的過肩摔打算制服歹徒,沒想到失手把歹徒給摔死了,沒有受傷的幼兒抱著媽媽的屍體嚎淘大哭。

按照你心中的那把尺,這個屋主該當何罪?完全無罪?因屬正當防衛而「有罪無責」?過失致死罪?傷害致死罪?

你「個人」如何評價這兩個案子,並不是最重要的問題。關鍵是:如果你是起草刑法的立法委員,你會立出怎樣的法條?你確定你訂出來的刑法法典,在面對各種態樣的犯罪行為時,都能夠「精確客觀」地定義各種情境下、不同行為所該當的「罪」、並且「公平正義」地分別將不同的「罪」訂出合理適當的「罰」?

答案是:根本不可能。因為:法條文字是「抽象」的;除非修法,否則法條是「靜態」的。期待抽象而靜態的法條能夠精確涵攝各種態樣的行為、並且動態地依照每一個個案情境而給予「符合多數民眾所認同」的評價,先天上就是不可能的任務。

我們時常罵「法律都在保障壞人」。的確,這個國家有很多惡法(所以我們需要大法官釋憲),也有一些司法恐龍不食人間煙火(所以我們需要司法改革)。但是,在這個案子中,「刑法」真的是惡法嗎?司法人員真的是恐龍嗎?

一個好的檢察官必須依照犯罪嫌疑人的行為,配合法律所明訂各罪的構成要件,「套」上一個合適的罪名,不能夠隨意(不論是司法官心意或是輿論壓力)而入人於罪。在我國現行的刑法中,明訂了「傷害致死」、「過失致死」這兩種罪,同時也明訂了「正當防衛」不罰、但是「防衛過當」必須承擔罪責。如果沒有這些規定、如果依照網友津津樂道的「堡壘原則」,那位想像中的單親媽媽死便死了,而失手奪命的屋主則毫無責任。這樣的正義,是你我所樂見的嗎?

如此說來,在這個個案中,我們真的可以批評現行的刑法是「惡法」嗎?

更何況,拿「過失致死」與「傷害致死」兩種罪名相較,前者輕微許多。如果真的要依法論法,恐怕會有許多法學專家認為這件案子其實應該由檢方先以刑責較重、但是更貼近屋主行為的「傷害致死」罪名偵辦起訴,再由法官酌情判定最低的刑度,才不是「過度自由心證」,才是真正「依法偵查」、「依法審判」。在人命關天的前提下,檢方卻選擇以較輕的「過失致死」罪名偵辦,並且裁定以五萬元交保。

如此說來,在這個個案中,我們真的可以批評這些司法人員「恐龍」嗎?

如果這個社會多數的共識是「堡壘原則」,我們當然可以推動修法。在這個案件當中、在我們大罵「法律都只會保護壞人」之前,我們願不願意靜下心來,試著理解法律的基本原理、以及法律先天上必定存在的難題,才不會把個案中、努力體現正義的司法人員一律視為司法恐龍?

人人都愛民主,而缺乏了法治,民主只是暴民政治。那麼,我們願意多花一點時間,試著吸收聽起來很抽象又枯燥的法律觀念嗎?除了道德直覺,我們還需要法治素養。畢竟沒有法治,又何來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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