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個讀者


凌晨三點莫名其妙地餓了;起身下樓,在便利商店裡讀著啃著飯糰翻著書。

***之一***

今年年初的時候,我去了高雄一趟,走路經過愛河旁的二二八紀念公園,我站在紀念碑前一字字細讀碑文。

讀到一半,忽然有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壯漢站在離我大約十公尺遠的地方,對著我兇惡的大吼「怎樣啦!看什麼看啦!跟你說啦!根本都民進黨騙人的啦!國民政府來台推行了多少德政啦!三七五減租啦!耕者有其田啦!這些你有沒有聽過?你是在看什麼看啦!這種東西有什麼好看的啦?」

我裝作沒聽見,依舊看著碑文、拿著手機繼續拍照,但一邊暗自注意他的動靜~~誰知道他到底有沒有攻擊性呢?準備隨時溜之大吉啊!

總之他站在原地一直瞪著我,時不時要把類似的喊叫重複一次,彷彿恨不得把我立刻趕走;直到我慢條斯理地讀完了碑文、走到公園周圍的人行道,才離開了我的視線。

這當然不是一種愉快的經驗。看他的年齡、聽他的口音,我實在很難想像,到底是怎樣的遠因近因結構因素,醞釀出這樣近乎仇恨的的憤怒與偏見?這框土地上究竟還有多少人、多少年輕人懷抱著這樣的憤怒與偏見?

想起來實在讓人很感嘆。

***之二***

昨日在臉書上看到一則貼文,內容是有關一個戰地記者描述敘利亞人間地獄的慘況。

文末有一段話,大意是說,像這樣的記者,使命就是把事情記錄下來,讓世人、後人能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讀完之後,我的感觸是很老梗的:

1.要說什麼無力感,這種親自目睹地獄的人才是最有資格無力感、甚至創傷症候群的人吧!結果他們還是撐下來了、把書寫出來了。

2.那麼,我們這些讀者除了眼眶泛淚之外,還能幹些什麼?

如果真的做不了什麼,那麼至少我們可以讓更多的人知道這些事情,讓「有能力做些什麼」的人能夠早日出現。

***之三***

然後,深夜清晨讀著<<重構二二八>>書中這段文字的時候,這樣的感覺又跑出來了。

「保密局發給南京的情報,也屢屢誇大愛台灣情勢危急、朝不保夕,製造統治當局危機感,以強化武力鎮壓的正當性。例如三月五日保密局台北諜報站急電副局長毛人鳳,指台北電台被暴徒佔領,日人御用仕紳蔣渭川號召台籍日軍爭取台人自治,台北已成立決死、前進兩隊,外省人死傷達萬餘人,局勢萬分嚴重。但事實上,三月四日台北等地秩序已逐漸恢復平靜,官民正在協商之中,且依據警備總部的統計,外省人死亡三十三人,被毆傷八百餘人,與保密局所稱『外省人死傷達萬人』的說法有極大出入」p269。

「中日戰爭期間,軍統局已『忠義』、『愛國』為名,組織『別働隊』,實際上是結合黑道以暴力、暗殺手段對付敵人、對手或反叛同志。美其名為「制裁」,視為自豪的行動成果。戰後,軍統局進入台灣,即吸收黑道流氓、滲透台灣社會;二二八事件中召集台北市角頭組織忠義服務隊,軍隊上岸後又成立別働隊展開緝捕暗殺行動。這一套特務結合黑道、以暴力暗殺敵人的統治模式,從中國複製到台灣來,連使用的名稱也都相同。事件中,許多台灣菁英被秘密逮捕、殺害,保密局的『密裁』情報證實了此事。這是台灣民眾從未聽聞的統治模式,衝擊之大,令台灣社會戰慄不已」,p278。

這些悲傷的歷史在暗夜裡發膿發臭,什麼時候整個社會才能正視傷口?什麼時候才能從傷口中記取教訓?身為一個讀者,我能夠做些什麼?

凌晨四點了。天真的快亮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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