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維不彰，國真的滅亡？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大家都能琅琅上口。中華文化最重視領導者的這些抽象的道德禮教、倫理綱常了。

但是在地球的另一邊，美國的柯林頓這個老不修的性醜聞世人皆知，在白宮搞不倫呢！哪裡有什麼修身齊家？可奇怪的是世人對於柯林頓的評價似乎還不差。這是怎麼回事？

所謂「好不好」牽涉到價值觀，太主觀。那麼就俗氣一點，談「錢」吧！國家財政的優劣有客觀的數據做為評比指標。

柯林頓1992上任的時候，面對的是2900億美元的赤字，美國史上第一多。2000年的時候，美國的財政盈餘高達2370億美元。2001年接任的小布希，在2004年出現了4120億美元的虧損。

如果你GOOGLE柯林頓的資料，會發現還有很多人稱讚他對於國際外交，尤其在面對軍事衝突的時候，相當的自制謹慎。一個缺乏自制力、連自己褲帶都綁不緊的男人，竟然勝任美國總統這個艱鉅職務？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中華文化璀璨悠久的五千年文化強調道德禮教、倫理綱常，難道錯了嗎？

我對於歷史沒甚麼研究，所以沒打算冒充專家。我只知道黃仁宇在萬曆十五年裡面描述了「德行」對於皇帝治理帝國有多重要。每年開春的時候，天子要象徵性地裝模作樣祭天、耕田，一大套的儀注看起來多莊重、一大群的文武百官看起來多威嚴！這麼麻煩地表彰敬天愛民的倫理綱常，仔細想一想其實有一套嚴謹的道理。

每一個皇帝都怕別人問一個問題：「憑甚麼你做皇帝，而不是我做皇帝？」如果有人敢問皇帝這個問題，當然是造反，當然該殺頭。但是當皇帝實在是太威風、坐龍椅實在是太誘人了！人人都想，殺不勝殺！所以最好的方法，應該要設法讓所有的人連「想」都不會想。防微杜漸才是正本清源之道啊！

怎麼做呢，當然第一就是「天命」了。我是皇帝、我掌有資源，當然要拼命造神。這是首要之務。皇帝之所以能開國，是因為順應了天命；皇子皇孫之所以繼位，還是因為繼承了天命。

造神之外，就是強調道德禮教、倫理綱常這些規矩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句話把所有有權力的人都安排了一個位置。我好好的當個君、你們就好好的當個臣；我是個慈父，你們當然必須是孝子。白話的意思是說：上面只要照顧下面，下面就該跪下去，千萬不要站起來。上面照顧下面，下面就該尊敬上面。於是乎君臣父子之間一片和諧，國家就穩定了。

至於生出君臣父子的女人呢？因為經濟生產力、戰鬥力都不如男人，所以權力當然不如男人。女人只有姓氏，連名字都沒有，甚至在許多朝代中根本不列入戶口統計人數，哪裡有甚麼權力？就是乖乖地三從四德！哪三從？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至於德容言功四德，當然還是以婦德居首。你看！女人沒半點地位，仍然又要「從」、又得「德」呢！

過去的社會中女人沒了老公，經濟上這麼弱勢，不改嫁，是多麼地辛苦？為什麼社會竟然不但不鼓勵女人改嫁，還稱讚不改嫁的女人「三貞九烈」？因為鼓勵改嫁，就是鼓勵破壞權力結構啊！「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這是一貫的邏輯啊！「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彰，國乃滅亡」，大家都有聽過吧！

道德對於統治之所以重要，還有一個原因：皇帝們治理天下必須仰賴文武百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貪官們領的是皇上的餉、管的是皇上的地、貪的是皇帝的錢，而弄砸的卻是皇上最在乎的「民心愛戴」！頭腦清楚的皇帝們都會想盡辦法讓文武百官清廉自持，但是事實證明，決心殺盡天下貪官的朱元璋，頹喪地發現所有當官的人都會變貪、剝皮植草也不怕！

幾千年前的皇帝們不太可能理解「貪官殺不盡」的原因在於權力結構這種根本性的問題，更不可能衍義出「主權在民」、「權力制衡」、「絕對的權力、絕對的腐化」這些民主概念~~哪有皇帝會革自己的命？無計可施之下，「導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導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你看！禮教又出現了！

說穿了，道德倫理只是一種工具。「工具」本身是中性的，關鍵在於工具使用者的目的。皇帝的目的在於「造福天下」？還是「統治天下」？還是「為了收攏民心、避免造反、享受統治天下萬民愛戴的感覺，而造福天下」？

道德禮教、倫理綱常這些東西，正面積極地看呢，是維持了社會的和諧穩定；權謀地看呢，是鞏固了既得利益者的權力；悲觀地看呢，就是從思想上根本剝奪了被壓迫者的反抗意識與反抗能力。如果竟然有人受不了壓迫而站起來發聲，旁邊跪著的同伴或者擔心你吃虧而循循善誘、或者痛恨你破壞和諧、製造騷亂而嚴厲批評。無須在上位者降旨懲罰，你已經先被順民拽倒在地、然後大家額手稱慶。魯迅說「禮教吃人」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回想一下吧！高中的時候，你的頭髮長過標準兩公分。頭髮長了兩公分會傷害誰嗎？不會！你覺得這樣比較漂亮不行嗎？不行！教官因你違反髮禁甩了你一巴掌，你能怎麼樣？不能！就因為學校認為這樣才能便於管理？這樣學生才會專心讀書？專心去背誦早就已經變成老母雞的秋海棠地圖？

如果你膽敢反抗，「不尊師重道」！你看，倫理綱常又出現了！接下來就是「大過一支」的懲處令出現在公佈欄！

嚴格髮禁、校規，究竟是為了甚麼目的？最後又達成了甚麼效果？讓學生更懂得自由的真義、更懂得尊重自己也尊重別人、讓青少年有更健全的人格身心發展？還是只是便利了管理者的管理？

如果你回想不起太遙遠的過去，就回想一年之前，陳為廷身為一個學生竟然公開批評教育部長「偽善」、「不適任」，如此不尊師重道，專家學者、社會賢達一片撻伐。至於陳為廷說的批評是否為真？在乎的人沒幾個。一年後的今天，蔣偉寧的論文造假案越滾越大。唉呀！當初陳為廷的批評好像沒錯呢！

你覺得，我們這個社會拼命維護道德禮教、倫理綱常，究竟是為了甚麼目的？最後又達成了甚麼效果？

本文發表於2014-07-16-蘋果日報電子報論壇「四維不彰，國真的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