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與壞蛋

從「公投補正的路線之爭」到「中國籍學生能否競選學生會會長」，各方爭論捲起千堆雪。支持與反對雙方的意見南轅北轍，唯一的共通點是：「這麼簡單的道理為什麼對方竟然聽不懂？」「不是缺乏理解能力的笨蛋，就是居心叵測的壞蛋。」

按此邏輯，既然對方不是笨蛋就是壞蛋，那麼邏輯上也就先入為主地判定「錯的永遠是對方」。如果後來的歷史證明他才是對的，我們要怎麼辦？再退一步說，即便對方意見的確錯誤，但是當我們用輕視、嘲弄的態度批判對方，有誰會因此幡然悔悟？這樣的態度只會把意見不同的同志越推越遠啊！

我們都痛恨分化力量的奸細。但真正讓一個陣營分化的，其實是「對事也對人」的立場之爭、路線之爭。分化的力量，更常來自於熱血真誠的同志：因為熱血真誠，所以恨鐵不成鋼，所以嘲諷咒罵。結果？不但說服不了同志、疏離了彼此，更讓真正的奸細有了見縫插針的機會！

如果彼此之間不是對錯之爭而是價值選擇，那我們就提出更動人、更有說服力的說帖，幹出一番更有精神感召力的事情，讓大家追隨我們，而不是把對方扣上「笨蛋」或「壞蛋」的帽子，甚至試圖讓大家討厭他。

避免分化的方法，不是把每一個異議者都當做是奸細懷疑，而是用自己的論述創造出最強的接合劑，讓每個人都願意貢獻一己之心力，讓每個同志都知道：即便自己的聲音不是主流，但是大家都願意認真傾聽、認真批判，藉此再三檢視策略、路線，確保整個陣營走在正確的大方向！絕對不該因為提出異議而被直接判定「這個該死的奸細」。

我們可以和對方唇槍筆戰讓大家聽聽誰的論述有道理、誰的論述哪裡有問題。但是請不要說「他根本就是有陰謀」、「想要分化」、「想要唱衰」、「根本是臺奸」。

烏鴉唱了你就會衰？提出質疑就是陰謀、分化？你是不是每天都要挑個吉時再跨出大門？你的信心在哪裡？理性思維在哪裡？沒信心又不重視理性思維的人會有策略？沒有策略的人做事容易成功？不容易成功你還要大家跟著你衝？你該不會是敵方派來的奸細、要消耗我方能量的陰謀份子吧？（怎麼樣？被人用陰謀論懷疑的感覺不好受吧？）

退一萬步說吧！就算有誰存心不良妖言惑眾，我們要不然就拿出具體證據拆穿對方的假面，要不然就用論述點破「妖言」將會造成怎樣的後果。絕對不是憑著臆測就把對方扣上「存心不良」的帽子。即
便對方「看起來像壞人」，難道「壞人」就不會說出「對的道理」？如果我們無法以論述證明對方的言論只是妖言，我們又憑著什麼說對方一定是笨蛋？更何況直接判定對方是壞蛋？

如果真的要抓奸細，那些動不動就判定別人是「居心不良」的人，才更有可能是真正的奸細！因為這樣的人努力製造懷疑與恐慌，讓大家無法理性思考，讓用心思考但意見不同於主流的人不被傾聽、越來越心寒，於是力量越來越分散！然後出現一言堂，大家只追隨偶像卻不檢驗偶像。

偶像在某些情境下是必要的，但是偶像就不必接受監督？陳為廷沒有把自己當偶像，但是一大堆人把他當偶像。即便如此，陳為廷、林飛帆不是也說過要大家永遠質疑他們？

我知道你學富五車，一眼就看穿對方邏輯謬誤之所在，但是能不能為了吸引更多不同看法同志側耳傾聽，於是你盡可能心平氣和、不帶嘲諷地說明，讓自己成為學養具佳的一代宗師？

我知道台灣民主危如纍卵，流血流汗打拼的你眼看著同志受因勢利導竟不自知實在火冒三丈。可是，能不能為了不要罵跑同志，於是盡可能地理直氣和、不慍不火地論述，讓自己成為亦狂亦俠亦溫文的國之棟梁？

請永遠記得：我們要檢驗的，是彼此的「論述」，而不是彼此的「智商」或「居心」。

文章發表於2014-08-18-蘋果日報電子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