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蔡政府的一堂策略管理課

選擇性重視？

相對於站在「雞蛋這邊」的人，另一群人喜歡站在（自認為正義的）高牆那邊；相對於站在「普世價值」這邊的人，另一群人喜歡站在「傳統價值」那邊；相對於主張「沈默是罪惡的幫兇」的人，另一群人更重視「和諧社會」。他們的價值不管進步與否，總之是「穩定」的。對於他們不認同的政策，他們的憤怒始終是一致的。

同性婚姻議題沸沸揚揚的同時，有網友在臉書上問「為什麼，勞工爆肝、空污紫爆、食安危機、神父性侵的時候，他們都不出聲；同志爭取婚姻人權的時候，他們卻又大動作抗議？」。

為什麼有些議題他們選擇視而不見？有些問題又跳起來高聲抗議呢？是因為他們選擇性認知嗎？淺見以為事情絕非如此單純。要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們必須先釐清公共議題的四個象限。

公共議題的四個象限

畫一條水平線，再從中間畫一條垂直線。在垂直線的右邊是進步價值，左邊是退步價值；在水平線的上方是廣大民意支持的議題，下方則是認同人數較少的議題。

在這個象限圖的右上方，也就是「很多人贊成，而且價值很正確」的議題上，執政黨理應要凸顯自己的價值正確、以及推動正確價值的勇氣。比如說，在維護食品安全、抵抗財團工業污染之上，只要在符合最基本法治程序的前提下，就要有斷然推動的勇氣。這樣一來，可以同時獲得多數民眾的支持與欽佩。所謂支持，是「多數民眾對這個議題的支持」；所謂欽佩，就是「日後在其他議題上，先入為主地傾向於支持這個政黨」。簡言之，這是推動正確的政策、並且獲得多數民眾信賴的大好機會。

在這個象限圖的右下方，也就是「很少人贊成，但是價值很正確」的議題上，執政黨在凸顯自己價值正確的同時，必須符合較高標準的法治程序。比如說，在推動同性婚姻合法化或是廢除死刑這些政策上，雖然價值正確，但不可否認的，這個社會有很大部分的人對這些政策存有疑慮。這種時候，執政黨應該用更長的時間、舉辦更多場的研討會、公聽會甚至電視辯論會，除了陳述、宣揚正面的支持理由、一方面也讓反對者的聲音能夠被聽見，更重要的是「不會因為程序瑕疵而留給反對黨借題發揮的機會」、說些「你連基本的民主精神都沒有」之類的話，讓原本就不大贊成這些議題的許多民眾對執政黨產生更大的質疑、進而在日後其他的議題上先入為主的反對這個執政黨。簡言之，執政黨必須要有足夠的程序正義，才能減少因為堅持正確價值而流失的選票。

有些人認為，同性婚姻的公聽會開得也很不少了，說來論去總有某方的論述空洞至極，到底還要開幾場這種公聽會才算足夠？筆者以為，正是因為如此，更要多多加開公聽會甚至電視辯論會，讓社會上更多的人聽見反同者的邏輯錯亂！一方面能夠消彌不明究理者的疑慮，另一方面更是一個重要的社會教育機會；表面上看來同志婚姻合法化的進程因此受阻，實際上卻是整個台灣社會對於人權觀念、以及公共議題思辨能力的進步提升。

談完了「進步價值」的策略，我們無可迴避地也必須談談「落後價值」的策略。畢竟，雖然不願承認，但這畢竟不是童話中美好幸福的世界，難免存在著必要之惡、或是無可避免的墮落。但，即便是墮落，也可以是有策略的。

在象限圖的左上角，也就是很多人贊成、但是代表著退步價值的議題上（比如說過去中國國民黨動不動就說要對於某某犯罪加重其刑，網友戲稱「六法全書唯一死刑」的退步價值），一個有理想性的執政黨應該堅持其理念，並且在形式上要多多召開政策研討會之類的會議，讓多元的看法有充分論述碰撞的空間。這樣一來，一方面可以維持民眾對執政黨的好感，一方面說不定還有機會反過來改變民眾的觀念。怕的就是什麼進步退步在所不問，執政黨流於從眾媚俗，把獲得好感、贏得選票當作唯一考量。

但這不是最讓人喪氣的。最可怕的是在象限圖的左下角，執政黨為了少數團體的利益，不在乎自己站在錯誤價值的那一邊，也不在乎自己與多數的民意對幹。比如說為了財團的利益堅持砍樹、當財團違反勞基法或造成嚴重空氣污染時不肯祭出重罰、對惡性重大的財團總是手軟。

反對黨的市場考量與其他

看完這個象限圖，接下來我們把那些議題通通放進這四個象限來檢視，看看已經淪為在野黨的中國國民黨都抗議些什麼議題，我們就會輕易發現：哎啊！原來，當反對某些議題剛好符合在野黨的某些利益時，政治力量就會介入動員、或是投注各種資源煽風點火，好讓議題越燒越旺。而且所謂的政治力量介入也在日趨進化，逐漸懂得由借力使力，而不是由反對黨帶頭衝鋒陷陣。

太陽花學運之所以難能可貴，在於這樣的抗爭力量大致而言發自民間，當時在野的民進黨甚至想沾光環卻不可得。至於像中國國民黨這樣子的在野黨，反對的議題不以「價值是否進步」來區分，而是偏好「站在哪個立場哪裡有選票」。許多人反同性婚姻，中國國民黨就反同；但是相對的，如果多數人反對的財團空污剛好牽涉到中國國民黨與財團的友好關係，那麼這種議題上中國國民黨就選擇保持「中立理性」；至於日本輻射污染食品是否開放、如何開放的議題，因為開放與否的最大損益關乎台日政府之間的折衝妥協、與台灣財團的利益得失相對不大，這時中國國民黨又選擇站在多數人那邊，對於有疑慮的日本食品進口大作文章了。

總之，哪些議題為什麼會燒起來？哪些議題又為什麼燒不起來？這個問題的答案太玄妙，不是堅信「政治歸政治，ＯＯ歸ＯＯ」的中華民國人所能夠輕易參透的。

檢視蔡政府的公共議題象限圖

一般民眾參不透沒關係，但是執政黨理應了然於胸，在各種象限的政策上分別運用不同的策略，在堅持進步的同時設法贏得多數選民的認同、或者至少避免流失部分選民的支持。可是當我們回過頭來拿這象限圖檢視已經全面執政的蔡政府，會發現什麼情況呢？

放著右上角的議題不處理，此其一也。比如說，324打人暴警引起整個社會的公憤，但是迄今查無此人；空汙紫爆的問題人心惶惶，但是不見政府大力宣傳有何具體措施。

試圖推動右下角的政策卻缺乏基本的法治程序，此其二也。比如說推動同性婚姻卻捨不得多召開幾場公聽會或電視辯論會，於是反過來讓中國國民黨拿這個理由來義正詞嚴地批判民進黨「不民主又假進步」。筆者不禁好奇，蔡政府推動同性婚姻的時候怎麼又不拿出推動一例一修那樣的果決措施？

試圖推動左下角的政策卻又缺乏補強的措施，此其三也。比如說，按照蔡政府的說法，政府其實並沒有放任日本輻射食品侵台。但是，民進黨執政的13個縣市首長卻連署刊登報紙半版廣告「保障人民食品安全」。咦？在中央執政的不是你民進黨嗎？難道地方縣市首長的聲音傳不到中央政府耳裡？還是哪裡出了什麼有問題？自詡最會溝通的蔡政府怎麼對內如此疏於溝通？對民眾又如此拙於宣傳？竟讓地方執政的首長聯合聲明、然後又緊急澄清「中央與地方同調」？

如此執政黨，欲其民調不墜，豈可得乎？2020中國國民黨之重振旗鼓，豈可免乎？台灣前途之危若累卵，哀哉嗚呼！

本文發表於2016-11-21-上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