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與證明
我的故事
在文章的一開頭，我要先說兩個我親身經歷的故事。
第一個故事，是關於算命的故事。發生在我剛出生的時候。
我一出生就黃疸，體弱多病，每週總至少有一天得要掛急診。我母親當然很難受。她抱著我去算命。算命師說「這孩子滿一歲之後就沒事了」。我母親津津樂道的是，超神奇，真的，我一滿週歲之後，身體就真很神奇地，沒那些莫名其妙的病痛了。
第二個故事，是我親身經歷的靈異故事，發生在我國中的時候。
大家應該都知道撲克牌「99點」這個遊戲怎麼玩～～就是丟出手上的牌，然後把數字往上加，加到99點，「破了」就輸了。比如說一開始你丟了一張8，你就會喊8，然後我又丟了一張9，我就會喊17，然後一路這樣喊上去。
國中的時候，班導師帶全班搭遊艇去澎湖玩。那是民國七十幾年，流行卡匣式的隨身聽。入住旅館之後，我戴著耳機與同寢室的人坐在床上玩99點。數字一路往上喊，輪到我的時候，我丟出一張牌，喊「87」，忽然我的耳機裡傳來一陣低沈的聲音，清楚、緩慢地唸著「8～7～」。
我愣住了。當下的直覺是「咦？怎麼隨身聽會錄下聲音還自動播放呢？」，我打開卡匣一看，裡面是空的；繼而一想，哇靠不對啊！就算裡面有卡匣，也不能解釋剛剛那個「87」聲音的來源啊！想到這裡一陣發毛，告訴同學這件事情，然後一群人一轟而散，奪門而出。
沒騙你，真的就是「87」。那天和老婆說這個親身經歷的時候，我笑著說「原來那個時候就被看出來我是個87了」，可是即是現在把這個故事寫出來的當下，我還是起了雞皮疙瘩。畢竟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遇到的幻聽。
說完這兩個故事之後，我猜你應該可以相信：當我說自己「對於鬼神、對於所謂科學無法驗證之事，基本上我是存而不論，並且敬而遠之」的時候，我並不是在說一種漂亮的場面話，明明是個無神論者/唯物主義者/純科學論者還要假作中立的、兩面討好的態度。
神棍與神奇
我完全理解也同意這樣子的論點。就好像我也認為「目前地球人沒有發現外星人，並不能證明宇宙間沒有外星人」那樣。～～不過這樣子的論點是有條件限制的。
比如說，當你要宣稱看起來很神奇的中醫很有用，那麼中醫就要經得起科學的驗證。比如說經過實驗組與對照組的驗證，證明了中醫的藥方有效，又或是證明拿根針插啊插的就可以有打麻醉藥的效果。
又比如說經濟學。雖然許多人嘲笑經濟學，說「只要會說『供需法則』四個字，人人都是經濟學家」，但經濟學裡面有許多的理論確實能夠用來解釋/預測人類的選擇行為與選擇結果；也就是說，確實經得起科學方法的檢驗。
也就是說，如果你要宣稱某個東西很準/很有用/很神奇，那麼你就要接受科學的驗證。就算目前的理論還不能「說明」它，那麼至少也得在結果上「證明」它。
你不能一方面說自己很準/很有用/很神奇，彷彿它是經得起檢驗的一門科學，但是一方面又拒絕科學的檢驗；不能夠每當有人用科學的態度去挑戰時，你就說「那是你自己不懂」/「那是現在的科學不能解釋，如果你否定它只是證明了自己的無知」。
為什麼不行？因為，如果這種邏輯能夠成立，那難怪這個世界上那麼多騙財騙色的神棍大行其道嘛！如果我說「越是漂亮的女人就應該要和我雙修。至於為什麼和我雙修很重要/很有效，總知你試試看就知道了。連那個學歷很高、很有智慧的ＸＸ都和我修過了，『和我雙修』這門無上妙法怎麼可能是騙人？如果你否定我的秘法，那是因為你的智慧不夠」。你難道不會覺得我在說幹話？
總之，如果你主張「ＯＯ學很重要/很有用」，那你要說明它為什麼很重要、在理論上如何產生效用、或是在結果上如何證明確實有效用。這只是最基本的要求。
客觀恆久的邏輯
「價值觀」與「立場」是主觀的選擇，就好像喜歡蘋果或是喜歡橘子那樣；相對的，「邏輯」則是客觀的，就好像「天下雨可以得知地上濕，但是地上濕未必是因為天下雨」是恆久客觀的邏輯。
身為一個愛寫吠文的人，我當然希望我寫的吠文不要充滿邏輯上的謬誤。可問題是，就好像毒蛇不知道自己毒一樣，自己想要發現自己的邏輯謬誤，其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可能因為能力不足而發現不了自己的邏輯謬誤，更可能因為能力不足而無法別人的邏輯（比如說當我讀『刑法通論』這種不過是『通論』的東西，就讀了好多遍仍似懂非懂）。這種事情呢，沒辦法。我只能告訴自己多努力、多讀多聽。在此同時，當有誰要告訴我「某某學很重要」的時候，我還是必須要用我僅有的邏輯去思考、去質疑。因為那是避免自己上當的唯一自保工具。所以我當然不可能閉嘴不發表意見、不問問題。最多就是針對「不同領域的學問」區分我不同的對應之道。
不同領域的學問
在絕對的科學（比如說數學、物理學）與絕對的人文科學（比如說法學、社會學）之間，有一點兒模糊的空間。比如說經濟學（涉及用數學公式證明人類的行為）或是心理學。
在自然科學的部分，我「只能」相信權威。我連微積分都看不懂，我怎麼可能去否認（那是錯的）/懷疑（真的是這樣嗎）/挑戰（才怪！我有不同的算法）每個數學家都公認的某某數學證明？我當然不可能這麼無聊！
但是，除此之外，凡事非「絕對科學」的領域，我的臭脾氣就很硬了。別告訴我你是什麼權威。把你的道理說出來，或是把你的證據拿出來。我才不管你是什麼家、得過什麼獎。
如果你拿得出來，只是因為我自己不夠聰明、無法理解，那我也只能存而不論。不是要否定你，只是堅定地告訴我自己「我還不知道」。反正，還有這麼多的專家，他們會檢視你的主張，我可以進一步思考「雖然我看不懂，但是我應該可以相信各位專家們的共同判斷」的可能性。但是，總之「心理學大家榮格對星座學有很深的研究，真正對星座學有研究的人才不會懷疑星座學」之類的話，是完全無法說服我的。
我就直球對決的說：星座學是一門學問嗎？紫微斗數是一門學問嗎？那是不是一門經得起科學檢驗的學問？
神秘的學問如何面對科學的挑戰
「星座學」呢？有一種說法是「那是一種從古老流傳至今的重要學問，連心理學大師榮格也從星座學得到很多東西呢！」，但那和我主張的「和我雙修」在本質上有什麼差別？
因為「榮格是心理學大師」？佛洛伊德算是心理學大師吧？他在心理學上有很多主張，比如說「殺父戀母情節」，越來越被人質疑甚至揚棄呢！ 「訴諸權威」這種謬誤，應該不需要多談！
「如果你真的研究過星座學，你就不會這麼說了！」。咦？難道我可以主張「如果你和我雙修過，你就知道這門秘法的奧妙了」？
「我以一個哲學家/數學家/物理學家/心理學家的身份告訴你，經過研究這是很重要/很有用的」～～我知道你是學有專精的專家，可是你還是沒有直球對決地告訴我「這門學問在理論上如何說得通」或是「在實驗結果上如何證明有用」。你這算是一種「訴諸權威」的邏輯謬誤哦！
「我講這麼多你又聽不懂！」。這個理由就充分多了，但是還不夠。我資質這麼有限，確實很可能聽不懂。但是這個世界上聰明的人這麼多，你能不能提出一些理論說明或是實驗結果，並且通過世界上其他聰明人的檢驗？
將心比心，如果我有一個很神秘但是真的很有用的方法，我巴不得科學趕快來證明我的能力；就算現有的科學不能證明我，我還要想盡辦法幫現在的科學了解我的神秘之處、或是巴不得現代的科學藉由實驗證明我的神妙之處～～怎麼會是拒絕科學的檢驗呢？
「能夠預言」是多重要的一種技術？那值得人類傾家蕩產、窮經皓首去追求啊！直白的說，如果算命這麼準，為什麼沒有人弄出一個大規模的實驗來取信於世人，或是做出「地獄算命師」、「占卜大道」之類的節目來廣流廣布這種技術？為什麼至今沒聽說過全世界哪個一流的學術機構提出「某種算命方式能夠有六成以上的正確率」之類驚天動地的報告？
這種質疑確實很傷人。「古往今來有多少人醉心於紫微斗數/易經八卦/星座占卜。難道這些人都是笨蛋？這種質疑未免太不自量力、匪夷所思了吧？」
沒錯。不自量力兼且匪夷所思。可是還是沒有誰回答我的那個問題～～經得起科學檢視的理論上的說明、或是實驗後的結果在哪裡？
回到文章的一開頭。我無法解釋這兩則我親身經歷的故事。目前的科學會怎麼解釋我的經歷呢？大概不外乎「算命師只是要安慰我母親，結果竟然矇中了」以及「我因為坐船很累，所以產生幻聽」這種「針對個別案件提出個別說法」的解釋。
如果回歸科學的思維，所謂的算命、鬼神之說在接受科學檢視時有沒有足夠的解釋力？目前為止，似乎沒有誰能更提出一套完整的論述、或是經得起科學檢視的實驗，讓正式的學術機構去研究證實。
於是，如果你要宣稱「某種神秘的的學問可以說明/證實這些神秘領域」，那麼就又拿出經得起客觀檢視的理論或是實驗結果呀！
賭博、信與迷信
在一場正常的公平賭局中，長期而言能夠穩贏的，只有抽頭的莊家。如果我要勸賭性堅強的賭徒們「不要沈迷於賭博」，最理性的方法應該是把機率算給他們看，讓他們知道「什麼是機率」、什麼是「期望值」，讓他們知道「為什麼賭多了的結果就是穩輸」，而不是告訴賭性堅強的賭徒們「我跟你講，賭運真的存在，但是要誠心、要小賭、不要沈迷」。
依照我個人的親身經驗，我對於所謂的鬼神是「存而不論」、「敬而遠之」的態度。而台灣這塊土地，就我的理解，對於鬼神的態度是「確實存在/心誠則靈/不要過度迷信」。
前一陣子很流行通靈少女。在我的理解中，核心主旨是「一個有通靈能力的人，要大家不要太迷信」。意思是說，「真的有鬼神」，而且「可以重複驗證」（比如說主角天天都在處理這些事情），只是現在的科學無法看見/感受到這些靈體。
通靈少女的主旨符合了台灣整體對於鬼神的態度，所以洛陽紙貴也是理所當然的。
而，我的問題是：既然鬼神這麼真實地存在著，如何要人們不去相信、不去迷信？
怎樣算是「信」？怎樣算是「迷信」？古代的活人獻祭算不算迷信？非要點香燒金算不算迷信？雙手合十拜拜是不是「迷信」？那個「信」與「迷信」的尺度界線到底在哪裡？又由誰來決定？
這些問題，都沒有被釐清之前，大家頌揚著「通靈少女」所主張的「不要太迷信」到底有什麼意義？又能產生什麼效果？
在我看來，產生的效果，大約等於告訴賭徒「可以賭（可以拜鬼神），而且賭了真的會贏、至少不會輸（有拜有保庇），但是記得不要賭太大（不要太迷信）」，可是連怎樣算「賭太大」（太迷信）都說不清楚～～如此而已。
利大於弊
直白的說，如果明天一覺醒來，台灣這塊土地上有七成的人不信賭運而只信機率、不信鬼神而只信仰科學並且對於未知的神秘力量存而不論，一有疾病的時候不是先問宮廟而是先求助醫學～～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台灣會變成一塊更美好的土地？還是會「獲罪於天」而「無所禱也」？
我覺得是利大於弊啦！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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