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敬劉曉波 但反對他的中華聯邦論（原標題：崇敬英雄的脈絡～～談中華聯邦與台灣主權）

權力的本質

權力的本質就是赤裸裸的貪婪、惡狠狠的撕裂。但是人類社會的運作必須奠基於權力的部分交付。白話的說，就是，沒辦法，就是一定要把部分的權力託付給領導者。而，人性的事實是「絕對的權力造成絕對的腐化」。有制衡監督的民主政權尚且狗屁倒灶，在威權獨裁體制下期待萬中無一的聖主明君德澤天下根本是緣木求魚。

人性可以多麼墮落？為了權力利益可以多無恥貪婪兇狠？這種問題歷史上有太多的例證。一個搞政治的人，如果對於這種基本事實一無所知或假作不知，看到習近平這樣大力封鎖網路還要說什麼這是「開明專制」、看到香港這樣被中國的一國兩制鎖喉箝制還要主張與中國簽訂什麼「和平協議」可以永保安康，這種政治人物要不是極端的無知，就是極端的陰狠。

《中英聯合宣言》都可以被中國正式定義為「歷史文件」，香港的民選議員甚至因為「宣示的時候不夠裝重」而被法院宣判當選無效。你還天真的相信中國「和平協議」、「一國兩制度」的謊言嗎？

邏輯清楚的人都不應該相信。結果，在這波全世界悼念劉曉波的潮流中，竟然有許多台派人士推崇主張「中華聯邦」的《零八憲章》。

甚麼是「中華聯邦」？

事實是，在中國有無數個劉曉波。劉曉波們勇於對抗威權政府的勇氣世人皆知，只是為了聚焦方便，諾貝爾獎只能頒給一個劉曉波，其理至明。這些劉曉波們的勇氣固然值得崇敬，如果他們的論述有錯總也不能不批判。難不成因為諾貝爾獎的光環就把他們封神封聖，進而把他們所說的一切都視為箴言真理？當然不應該嘛！

中國的劉曉波們有個什麼問題呢？那就是他們的大中華意識，把台灣視為「中華民族神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這個情感基礎上，衍生出來的論點是很多元的。有些極端的大中華主義者叫囂「台灣如果堅持台獨思想，咱們就留島不留人」，有些進步一點的，說「總要在民主的前提下，用中華聯邦的方式和平解決兩岸問題」。比如說劉曉波們的《零八憲章》。

讓我們一字一句地仔細重讀《《零八憲章》》的第18條：「18、聯邦共和：以平等、公正的態度參與維持地區和平與發展，塑造一個負責任的大國形象。維護香港、澳門的自由制度。在自由民主的前提下，通過平等談判與合作互動的方式尋求海峽兩岸和解方案。以大智慧探索各民族共同繁榮的可能途徑和製度設計，在民主憲政的架構下建立中華聯邦共和國。」

所謂的「台獨」，是「台灣本來就是台灣人的！中華民國根本就只是個外來政權！所謂的中華民國憲法是個不折不扣的中國『大陸』憲法！我們要建立真正獨立自主的台灣國家、制定自己的憲法！」。

所謂的「華獨」，是「中華民國是個獨立自主的國家，它的領土是台澎金馬」。

所謂香港的「一國兩制」，（在理論上）是「中國保證，雖然香港是中國的一部分，但是香港歸香港，中國是中國，一個國家可以保有兩種制度，保證50年不變」。

而所謂聯邦，是「我們是同一國，只是因為領土太寬，民情不同，所以你我在同一個大架構下各自保有部分的自主權」。換句話說，華獨至少還「自認為」是一個獨立的國家、「一國兩制」最少還口頭保證「50年不變」，而「聯邦」則是根本就成為同一個國家裡的另一個州。也因此，各種主張之間，若從台派的角度出發，主權意識的由強到弱、由有尊嚴到被宰制的層次排序，分明是「台獨」、「華獨」、「一國兩制」，最後才是「中華聯邦」。

更直白的說，如果你認同《零八憲章》所說「用聯邦共和的方式解決兩岸的問題」，意思就是你贊成台灣變成中國的一個省，就好像你贊成夏威夷成為美國的第50個州那樣。現在竟然有這麼多自居為台派人士的人推崇《零八憲章》？

邏輯　價值錯亂的台派

如果有個偉人，寫了一份感天動地的偉大宣言，唯一的問題是他在宣言裡把你的女兒視為他的禁臠，覺得你女兒天生就該嫁入他家，只是不能用先姦後殺的方式佔有她－請問，你會不會推崇他的這一份宣言？

請問，「讓台灣成為／維持一個獨立自主的國家」在所謂台派的心目中是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如果是的話，請問它的重要性有多大或多小？小到「在我們決定是否要歌頌一個勇於對抗威權政府的偉人之前，不必去檢視他是否反對我們國家的獨立自主」？看到這樣的零八宣言，你不但不嚴詞批判，反而說「零八宣言是普世價值，不要扯什麼台獨、不要因此否定《零八憲章》」、否則就是「小鼻子小眼睛」甚麼的～你好意思說你是台派？主張「台」灣應該被中國統一的那一「派」？

劉曉波對抗威權的勇氣值得崇敬、他不幸的遭遇值得同情、但是他錯誤的主張當然也該批判。這三者之間難道有什麼衝突嗎？

可是，許多人台灣人在推崇劉曉波對抗威權勇氣的同時，卻有意無意地忽略了批判《零八憲章》裡面的「中華聯邦」主張。難道你不都不擔心台灣這麼多從小只知道要「當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的政治小清新們繼續邏輯錯亂、價值混淆？

民主法治的功用何在

在個人的道德層次，中國文化喜歡喊什麼「仁者無敵」之類的口號。可是奇怪了，為什麼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道德是一種「精神力」，「或許」可以讓你死後流芳百世，但是也「保證」讓你比那些為求生存而無所不用其極的「卑劣小人」更早死－尤其是在亂世之中。

台灣人大概是四維八德的道德教條背多了， 喊慣了「仁者無敵」那種道德正確的口號 ，所以在國家的層次，也很喜歡說「民主法治是有效對抗中國的重要武器」這種聽起來政治正確的口號。但是真實的世界不是這樣運作的。武力才能確保國界的安全，經濟力才能確保經濟的安全；正如同道德、善良只能用來「教化人心」、並不能在遭到攻擊的當下做為防禦武器一樣，民主法治只能用來確保國境內的人權、減少整府的濫權，並沒辦法用來當作抵禦外侮的武器。如果說台灣落實民主法治、深化民主價值可以保障台灣的安全，那是因為「台灣擁抱的價值接近於美國英國日本，於是比較可能與他們結盟，然後因此或許可能讓他們願意協助保衛台灣的安全」。

也就是說，從「落實民主法治」到「確保國家安全」之間，邏輯上隔著一層又一層的「可能」。「落實民主法治」所「可能」帶來的「安全上的利益」我們當然不該放棄，但是那從來就不是「確保安全」的「重要武器」。否則我們要怎麼解釋美國入侵尼加拉瓜的黑歷史？

欠缺敵我意識的台灣人

把話題拉回台灣身上。面對中國統戰的文攻武嚇，台灣最有力的武器是什麼？先別說什麼武器了，台灣人連基本的「敵我意識」都缺乏啊！對於主張消滅台灣主權、認為台灣應該與中國組成中華聯邦的《零八憲章》，都有一大堆所謂的台派人士推崇讚賞了，你覺得台灣人真的有基本的敵我意識嗎？

台灣人素來欠缺敵我意識。當部分台派人士高喊「要對中國提高警覺」的時候，總是被周遭的台灣人質疑說「為什麼要逢中必反呢」，更妙的是有些台派人士還真的自覺理虧，覺得自己好像很道德不正確/政治不正確，於是遑論批判諾貝爾和平獎得主的主張了。

可是，逢中必反的原因是因為「只有中國公然宣稱要併吞台灣」啊！這個理由還不夠充分嗎？

尤其匪夷所思的是，每每談到這裡，就會有人會說「有本事不要說中文、有本事不要用任何中國製造的產品、不要和中國貿易啊」之類的話。這根本就是一種滑天下之大稽的邏輯謬誤。真要用這種邏輯來看待事情，是不是應該先檢視一下「一堆台灣人義憤填膺地反韓然後又瘋狂追韓劇」這種奇妙的現象？中國人這麼反對美帝，是不是應該放棄美帝發明的網路呀？為什麼要用網路發展甚麼阿里巴巴支付寶呢？所謂的阿拉伯數字可是印度人發明的，既然中國印度最近起了衝突，中國人是不是應該廢棄阿拉伯數字，改用天干地支計數才對呀？

有這種缺乏基本的敵我意識、還要用錯亂邏輯自我麻痺、自我束縛的台灣人，台灣這塊土地如果不被他國併吞，還真是沒天理了！

其實「討論劉曉波」不是問題，問題是從怎樣的角度去切入、去詮釋。如果詮釋的切入點是「民主很重要，中國的劉曉波們就是血淋淋的例子」，或者「中國的民主鬥士也可能主張併吞台灣，所以不要再幻想什麼幫助中國民主化之後就能有助於台灣獨立自主」之類的。那麼，這樣的討論才會對台灣的主權有益無害。

可是多數的文章，都是在「敬你！偉大的民主鬥士」、「嗚呼！劉曉波一定會引起下一波的民主運動」 （但是對於這樣的運動很可能因為更強力的鎮壓而胎死腹中避而不談）之類的抒情文。更何況，台灣人放著自家應該進行的轉型正義不做，高喊「放下二二八／莫忘南京大屠殺」，然後隔壁家有人過世了，你不但幫他辦喪禮，而且辦得比自家人往生時的喪禮還要隆重？！那難怪全世界把台灣、中國當成一家人、分不清楚中華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嘛！

人權是不是普世價值？是！為了爭取人權而對抗威權政府的英雄該不該受到崇敬？該！但是「崇敬的脈絡」很重要。如果你真心維護台灣的主權，在崇敬劉曉波的同時，也請不要忘了批判《零八憲章》裡的「中華聯邦」。

文章刊載於2017-07-20-上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