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洪水衝進校園～～談學生會會長資格之爭

到底中國來的學生能不能競選學生會會長呢？這個問題，網路上戰成一片。有些人說可以，因為甲乙丙丁，有人說不可以，因為ABCD。各方說法似乎都言之成理；有既定立場的人看了支持己方的論述後越來越堅定，還沒有既定想法的人看完雙方的論點之後越想越困惑。

其實，我們不妨看看下面這個例子。

上游的水壩破了一個大洞，洪水氾濫成災，大量災民困在惡水之中，命懸一線。緊急出動的救生艇數量有限，無法同一時間救起所有的人，該怎麼辦呢？

有些人主張先救壯丁，因為被救起的壯丁才能夠投入救災拯救更多的人命；因為尊重先天上的弱勢，才是人類生命價值真正可貴之處，所以有些人批評難道我們的道德已經退化到以「效用」計算生命價值的地步？於是主張應該先拯救婦孺。有些人認為生命不分輕重貴賤，每一條在眼前流逝的生命都應該盡力搶救，其餘的只能交給上帝，救難人員豈可扮演上帝的角色判定災民的生死？可是這樣一來，勢必會有部分的人責難如此救災毫無核心價值、也缺乏系統效能，根本是錯誤的資源配置與危機處理。

誰說錯了嗎？沒有。每個人的批評都沒有錯。當災害超過一定程度，就註定沒有十全十美的周延作法。那麼該怎麼辦？只能依賴救災的總指揮當機立斷，找出一個務實可行的方法。總指揮只能有一個。在這種緊急情況下，如果我們信賴他，我們就必須服從他，一人一個意見只會把事情弄砸。最最重要的是：總指揮必須頭腦清楚，知道當務之急是「趕快把水壩漏洞給堵住」，否則死傷會越來越慘重，各種道德困境只會越來越多、越來越棘手。

從中國配偶、農產品、金融商品、連續劇、旅客、學生、色情行業到大陸各級官員，中國的各方勢力正不斷湧入台灣的確是事實，而大陸想要統一台灣也是事實。不管學生、大陸配偶到各種寶島債之中有幾成是自然的人類文明交流、幾成是別有居心的人員佈建或投資陷阱，總之，台灣距離實質的統一只剩下最後一哩路，也是事實。

這可不是危言聳聽。中研院院士胡勝正在2011年就已經指出：台灣當時有30萬大陸新娘，其中有三分之一已待滿6年，可以依法參與投票。如果以2004年總統大選的結果來看，10萬大陸新娘就是關鍵。等到2016年，時間又經過了5年。有權投票的大陸新娘將增加了幾成？這些選票在全國性的選舉，尤其是總統選舉，可能發揮怎樣的影響力？

「怎麼？大陸新娘合法拿了身分證，難道不應該擁有投票權嗎？」當然應該。我從來都贊成每個合法領有身分證的國民都依法享有投票權力。問題在於：我們的「敵人」應該依什麼法在什麼情況下成為我們的國民？

這個「敵人」是很特殊的。我們與這個「敵人」有共同的祖先、語言與文化；兩岸經濟、文化大量交流之下產生大量的兩岸婚姻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另一方面，兩岸的確處在軍事敵對狀態，可是我們的憲法增修條文明白規定「為因應國家統一前之需要……」。換句話說，中華民國的確是想要「統一」大陸的；事實是中華民國的國民目前為止沒有打算修改這樣的憲法，而我們的馬總統也從來都不否定他父親所留下的遺囑「化獨漸統」，而台灣人民也的確選擇了馬英九連任兩屆總統，所以一切的法律機制、政府施政，都「合法」地朝著「統一」這個目標前進。

但是每一個頭腦清楚的人都無法否認：台灣不被大陸統一就偷笑了，哪裡可能由台灣統一大陸？所謂的兩岸統一，只是「台灣被統一」。

「被統一」有什麼好或不好？這個問題早就已經被討論爛了。至少我個人喜歡自由地使用臉書不用翻牆、自在地發廢文而不用擔心因此被調查刑求。我一點兒都不想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份子，不希望未經審判就被「雙規」--中國共產黨在調查案件的時候，隨時可以帶走任何它想帶走的人。說好聽是「軟禁」。「軟禁」多久？沒有限制！

要統一？等中國的民主與自由與台灣等量齊觀的時候，果真利大於弊，我才有可能考慮。我幹嘛為了什麼「民族大義」、「血濃於水」然後去過著毫無人權、自由的日子？

可是偏偏台灣還是有許多人，因為各種原因，選擇了讓主張統一的中國國民黨持續在立法院佔據多數、普遍性地支持國民黨籍的總統與縣市首長、議員，誤以為這樣就可以「維持現狀」、並且假裝沒有「以商逼政、以經促統」這回事。選民長期偏好如此，以致於連民進黨都一度傳出要凍結它的台獨黨綱。

執政黨如此、連反對黨也是如此！於是台灣的水壩堤防根本中門大開，所以中國統一台灣的洪水不斷湧進台灣，讓台灣距離實質「被統一」只剩下最後一哩路～～這才是最值得關心的水庫大破洞啊！

更慘的是我們的現任總指揮～～馬總統急著用各種方式把水門打開、把破洞鑿大，從國防外交內政經濟，無一倖免。

如果兩岸狀態的「改變或維持」是一場「戰爭」，「學生會會長候選人資格」之爭的重要性可能連一場「戰役」都算不上。從這個角度來看，它根本不是一個「問題」，而是一個「症狀」，暴露了台灣長期「假裝維持現況」的鴕鳥心態已經面臨了退無可退的困境。

面對台灣水庫的大漏洞，我寧願多花點時間討論金溥聰擔任國安會秘書長的種種舉措是否違憲違法、以及如何追究其法律與政治責任。正如同身為一個愛車的男人，我比較關心如何避免汽車變速箱受到進一步的嚴重破壞，而不是擔心板金的凹凸不平影響風阻係數。

如果一定要「解讀」剛剛提到的「症狀」，那麼，我的看法是：

第一，「學生」並不是不重要。太陽花運動不就是一群學生搞起來的？

第二，「學生會」並不是多重要，但是要影響學生，當然就要從學生本身、老師、以及學生組織（比如說學生會）三者進行最直接有效。不然呢？

第三，我完全不認識那位參選的中國學生，我也真心相信陳為廷對該學生的評價（例如「積極參與公共事務更勝台灣人」）。另一方面，我更確定這位學生的參選行為並未受到中國共產黨的阻止（難道你認為中國共產黨阻止不了一個來台學生？）那麼？你覺得中國共產黨為什麼不阻止呢？因為希望中國學生多多學習台灣的民主精神？

第四，在多年前的文攻武嚇造成反效果後，你覺得中國共產黨會笨到公然將資源挹注給某個剛領到台灣身份證的大陸人參政，透過他改變、分化台灣的價值觀？難道中共不擔心這種搞法觸動台灣人民的警鈴？

進一步說，中國共產黨只要「允許」、「不出聲反對」、甚至只要「不用力阻撓」各式各樣的中國人在台灣引起話題，就足以讓台灣人分裂成四種立場、五種聲音，然後互相嘲笑對方見事不明，甚至懷疑對方別有居心。事實上，這些來台灣的中國人的價值觀越接近台灣越好，因為事件本身才越能夠激化台灣各方立場的指責懷疑啊！

王丹的健保、大陸學生的參選資格，不都是這種例子？學生會的會長甚至都還沒選出來呢！「非統派」的勢力已經彼此戰成一片、自然分化。中共不費吹灰之力，這叫做「因勢利導」。

網路上早有人討論「因勢利導」的操作方式與影響效果，可是，往往被不同看法的人認定是「網路嘴炮」、「失敗主義」，甚至「別有居心」。這些批評，只是再次證明了「因勢利導」的有效性。

說了半天，應該如何處理這個「症狀」呢？任何的「症狀解」都有副作用，而且效用肯定很低～～比如說禁止中國學生參選學生會會長，或者堅持揭露、凸顯參選者的「戶籍」。努力的方向應該是經由廣泛的討論，讓更多的人看見這個「症狀」所凸顯的「問題」的嚴重性，而不是「大家努力辯論應該如何解決這個症狀」。

「根本解」是：喚醒更多的人，避免誤判情勢；提醒自己別把「設立目標」與「現分析況」混謠，學會用論述辯論取代嘲笑、懷疑；嚴格地監督政府總指揮、避免他下達錯誤的指令；大家努力讓水庫的洞儘量不要破太大，避免學校也淪為重災區。

至於是否還來得及？也只能高呼天佑台灣了。

2014-08-13-蘋果日報電子報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