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的何止是乳頭？

很有很久以前，有個人喜歡說垃圾話；國王認為他說話「不衛生」，於是把他關起來打了一頓。這傢伙很不服氣，繼續到處主張「每個人都有講垃圾話的權力」，然後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他的陣營，認為「言論自由的確很重要，說垃圾話是言論自由的一部分，應該予以支持」。雖然他只是單純地喜歡說垃圾話，但是他觸發了人類對於言論自由的追求，關於言論自由的論述也越來越豐富。

以上只是一個虛構的故事，但是最近這個故事的另外一個版本真實地發生了。冰島的一位十七歲的女生因為不爽臉書的審查機制，所以上傳了自己的露點照，結果照片被下架了。於是引起許多人的聲援，許多女性也上傳自己的露點照。然後再全世界掀起一股「解放乳頭」的風潮。

台灣也跟上了這股潮流。儘管有許多人對於解放乳頭這件事情嗤之以鼻，仍有許多人寫文章說明這個「解放乳頭」為什麼重要、為什麼應該支持。各方先進寫的文章論述清楚、完整，閱讀這些文章對我有很大的啟迪，唯一的問題是這些文章往往寫得文鄒鄒，讀起來實在有點兒吃力。於是忍不住寫了這篇文章～～用白話文討論這件事情。

關於「解放乳頭」這件事情之所以引起爭議，我個人的理解（應該也符合一般人的理解）是這樣子的：第一，身體不能「全都露」；第二，身體的哪些部位必須打上馬賽克呢？男生的雞雞、女生的妹妹還有咪咪；第三，有人跳出來抗議「為什麼男生的咪咪可以見光，女生的咪咪就要打上馬賽克呢？」。抗議的方式，就是把自己露咪咪的照片貼在臉書上。

爭取「女生也可以露咪咪」最重要的意涵不在於「終於可以露咪咪了」，就如同「爭取言論自由」最重要的意義在於「言論自由非常重要」，以及「我們如何爭取各種自由」，而不僅是「我終於可以天天講垃圾話」。這樣一個「解放乳頭」的議題，如果你只是利用鼻孔「哼哼」兩聲就得出結論，認為這就是一群無聊的女人的無聊舉動，並且決定嗤之以鼻，未免有些辜負了自己的大腦。

那麼，解放乳頭這件事情的意義在哪裡？或者說，有什麼值得爭議？

話說從頭，我們得要先確定問題的內涵：一、「身體不能全都露」，二、「男生的雞雞、女生的妹妹和乳頭這三個部位不能露（相對也得說明為什麼其他部位露出來沒關係）」。

而，在探討這些問題之前，還有一個更根本的前提得要建立：一件事情之所以應該被禁止、之所以「不可以做」，不外乎四種可能：「傷害他人」、「傷害自己」、「傷害制度」、以及「以上皆是」。


傷害他人

我唱歌難聽不是問題，但是如果我偏要在公眾場合高聲唱歌，這個就讓人難以忍受了。你的乳頭好不好看我不知道，但是我不想看到你的乳頭，你偏要在公開的場合「解放乳頭」就會傷害到我，所以不應該被允許。

可是，問題是，你確定每個人都想看男生的乳頭嗎？為什麼男生露乳頭不會傷害他人、女生露乳頭就會？

有些人說，因為女生飽滿的乳房是第二性癥，所以不同於其他的身體器官，特別「不應裸露」。咦？我們討論的是「乳頭」不是「乳房」哦！女星們大秀事業線，渾圓飽滿的「乳房」呼之欲出，連那個「點」都激凸，只差沒有跳出來和大家打招呼，也沒見過誰抗議這種裸露第二性癥的罪行啊？

更何況，男生的鬍子也是第二性癥啊！為什麼臉書不會刪除男生滿嘴鬍渣的照片？

有些人說那是因為因為女生的乳頭與「生育」有關，負責哺乳，所以和男生的乳頭不一樣。咦？因為和哺乳有關，所以不能露出？哺育相關的器官特別見不得人嗎？何況「乳房」難道和哺乳無關？怎麼裸露乳房就不見抗議？

總之，簡單一句話：既然男人裸露乳頭不會傷害他人，為什麼女人解放乳頭就會傷害他人？ 如果不能確實回答這個問題，就沒有理由反對「解放乳頭」這個運動。


傷害自己

一個老問題，是：「女生穿著迷你裙遭到歹徒攻擊性侵，於是政府『要求』女性穿著應該保守，以降低遭到歹徒侵犯的可能性」。這樣的「要求」是否合理？

有些人主張女性露出乳頭會刺激男人的性慾，並且認定精蟲上腦的男人很可怕、可能會傷害女人。簡單的說，就是「女生要懂得保護自己」。

可是，很多男人看見女人雪白的肩膀或修長的美腿就會亢奮，是不是應該一併撻伐露背裝與迷你裙？ 有些男人不在乎女人胸部的罩杯大小，只要看到臉蛋漂亮的就亢奮，是不是應該鼓吹女人戴面紗？

不論如何，就先退一百步，假設「迷你裙的確會刺激犯罪慾望，於是這樣的打扮會讓婦女自身陷入險境」。那麼，我們應該努力的方向，應該是「矯正癡漢的錯誤行為」、「保障婦女的安全」，還是「限制婦女的穿著」呢？

政府別說是「要求女性」了，就算是「呼籲」，也會受到各界批評，認為政府搞錯方向。可是我們的文化「要求」女性不可以露出乳頭，原因是「女生要懂得保護自己」？

況且，別忘了，許多女性同胞看見猛男胸肌是如何尖叫亢奮，怎麼就不見政府呼籲「男性同胞應惜肉如金、保護自己」。男性遭到女性強暴的新聞其實早已不是新聞了呢！

說到「保護自己」，你知道嗎？就在不久之前的1950年代，美國的種族歧視依然嚴重。不過呢，有些美國白人為了「保護黑人」，主張「不應該讓黑人與白人在同一家餐廳吃飯、在同一間學校上課」。你覺得可笑嗎？


傷害制度

如果不要理會嚴格的學術定義，那麼，廣義的「制度」應該可以包含很多東西。「法律」、「行政命令」、「網站貼文審查機制」、「道德觀」、「社會觀感」都算是。「解放乳頭」運動既然引起了爭議，當然可以視為「一定程度衝擊了現有制度」。問題是：現有的制度是一個值得捍衛的制度？還是一個應該改革的制度？

「制度」從來就是一個動態的概念。每到夏天海邊滿是穿著比基尼的女性，如果上演一齣穿越劇回到四十年前，當時的人可能會義正辭嚴地唾罵這群衣不蔽體的「賤女人」。現在的你如何看待當時那群義憤填膺的人們呢？

四十年後的人們，將會如何看待兩週前在臉書上傳自己露點照的女人們呢？又會如何看待現在大罵「那些白痴女人」的人們呢？

伊斯蘭教要求女性蒙面，信教的女性自願蒙面理所當然，如果據此攻擊「不蒙面的基督教徒」，未免莫名其妙。同理，基督教提倡婚前守貞，很好，但是如果據以攻擊那些發生婚前性行為的人，未免莫名其妙。

如果因為「你相信女生露乳頭很不好」，就攻擊那些露出乳頭的女性，是一種崇高的道德正確嗎？

你發現了嗎？文章這麼長，我們甚至沒有討論第一個更加根本的問題「為什麼身體（不論男女）不能全都露」這個根本的問題。「解放乳頭」這件事情，爭取的不過是「與男人平等的裸露自由」，卻足以引起廣泛討論，就證明了在這個制度下，我們的思想如何地不自由。


解放的何止是乳頭

整件事情，最最重要的意義在於：每個人都活在「制度」裡，而歷史告訴我們制度「的確」是動態的，也「必須」是動態的，否則人類永遠無法進步。我們如何看待「解放乳頭」這件事情，反映出我們如何看待問題、如何面對制度的變動或不變動。或者更簡單的說：我們的思想是不是有進步的可能。


本文發表於2015-04-21-想想論壇

後記：

「解放乳頭」的活動一出來，許多衛道人士嗤之以鼻、甚至怒不可遏；奇怪的是，平日網路、電視一大堆脫衣搏版面的新聞、廣告，他們卻又悶不吭聲。

有些人認為那是因為：父權社會裡，男人掌握了道德批判的權力；讓男人爽的裸露就是正確、為了女性自由的裸露就是錯誤。

但是我認為，這樣的解釋不夠周延～～你看，明明很多女人也批評女性主動發起的「解放乳頭」啊！何況，根據我的理解，解放乳頭的照片登出來之後，應該有很多男人一邊罵這些「腦袋壞掉」的女人，一邊對著她們的照片打手槍。所以上述的說法似乎不能完全解釋這樣的矛盾現象。

身為一個好女色的男人，我有不同的看法。

對於這種奇怪的矛盾，我的理解是：讓「我」看我愛看的，我只會開心、不會批評；弄一些我不愛看的，我可以不去看；但是弄一些我未必愛看、同時會打破現狀（比如說可能會教壞我女兒）的東西，那我就不能忍受了。電視、網路有很多裸露？色情？那是現狀，我已經習慣了；忽然憑空要爭取露乳頭的權力？那就是改變現狀了！會教壞我女兒！那我就不能忍受了。

上面所說的「我」，可以是「女人」，也可以是「男人」，不分生理、心理性別呢！是不是更有解釋力？

至於，男人一邊罵這些爭取解放乳頭的女人「腦袋壞掉」，卻又一邊對著她們的照片打手槍？這根本不算個矛盾！有漂亮的圖讓我意淫，卻又不讓我打手槍，這是男人萬萬不可能忍受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