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交響曲
之一 所有的文明都必須以信任為黏著劑。
比如說,「共同的信仰」就把人們黏在一起。相信「我們是家人族人」,就願意一起圍捕長毛象當晚餐,而不擔心旁邊拿著石斧、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的族人敲破我的腦袋、把我給宰了當晚餐吃掉。又比如說,「我們是有共同理想的人」,就願意串連在一起冒著被殺頭的危險革命。再比如說,我們都相信「美金很好用」,於是全天下的人都願意用美金。
之二 長遠來看,信任終究會轉移。
過去人類相信君權神授、相信聖主明君。人類吃了幾千年的苦,終於體會「絕對權力造成絕對腐化」之後,開始相信民主與權力制衡。換言之,有一部分的信仰,從聖主明君轉移到民主選票之上。
過去人類相信聖經所說的一切,相信上帝造人。但是今天人們學會有限度地相信聖經,了解人是猴子演化來的。換言之,有一部分的信仰,從聖經上轉移到演化論之上。
之三 所有的制度都會有漏洞,而且漏洞都會越來越大
替獨裁制度辯護的人,最喜歡說的就是「民主制度難道很好嗎」,並且還真的能夠舉出一堆民主制度的弊病。可是算了吧!這種人最怕的就是把兩種制度的利弊全面地攤出來比一比。
事實是:現代人口中的民主制度就算再爛,總比「孵化絕對權力溫床」的共產主義來得好。這是必須要說明的大前提。
但在此同時,另一個客觀的事實是:沒有一種制度是完美的。因為先天條件、機運與後天努力的關係,人類本來就有強者與弱者之分。凡是遊戲就必須有遊戲規則;有規則自然就會有既得利益者;況且強者本來就容易勝出,勝出的強者又掌握了制定規則的權力,所以強者更強、弱者更弱。這些都是「本質問題」。不管是強調「打破階級」的共產主義、還是強調「市場機制」的資本主義,最後都會產生問題。
之四 制度一定會變,也必須得變。
人性中貪財好色愛權怕死的貪嗔癡永遠不變,強凌弱的悲劇永遠存在,所以,制度久了,制度實際上產生的效果距離原先設定的理想就會越來越遠、制度的漏洞就會越來越大。換句話說,制度一定會變(變得扭曲),也一定得變(人們終究會試著辦法改善)。
之五 悲觀的理由
「想改善」是一回事,「改了之後」產生的效果到底是善還是不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共產主義道路一開始可是多少人的理想,但是事實證明那條路只會通往地獄,而且真的有好幾千萬人因此死於地獄。
如今人們想要改善民主制度,並且覺得資訊科技可以承諾人類一個更好的未來。真的是這樣嗎?我的看法是很悲觀的。
理由一 資源不對稱
當人們因為科技進步而可以拿起手槍步槍反抗獨裁時,獨裁者可是派出坦克大砲甚至飛機炸死你們這些暴民。強者擁有的資源、善用科技的程度永遠勝過弱者百倍。
當然,因為科技的關係,世界愈來越緊密、也就因此越來越脆弱。比如說一顆土製炸彈就可以毀掉一班客機或高鐵,一死就是成千上百人。沒錯,這就是所謂的不對稱戰爭、製造恐懼的方法、讓敵人產生恐懼、進一步讓敵人被自己的恐懼嚇得動彈不得。問題是,那些無辜的百姓無端遭殃自不待言,獨裁者也因此更有假口強力肅清那些暴民,並且藉此沒事多戒嚴幾天,一方面讓民眾更不敢反抗,同時也讓民眾更痛恨反抗之士。
簡單的說,就是:弱勢的人,永遠玩不過那些資源力量大過自己一千倍的獨裁者。具體的例子就是:一千年前,揭竿而起的抗暴農民或許可以用一百隻鋤頭去幹掉一隻大刀;今天有可能用一百把手槍去毀掉一台坦克?別傻了!
理由二 對整體有益的方案,對掌權的個人無益
即便是民選總統、一個也算是有理想、並不邪惡的人當上了總統。「開放數位科技、減少限制」一方面對財團有利,另一方面對隱私權的確保有害。身為民選總統,一邊是根本不在乎隱私權的民眾、一邊是給你競選經費的大財團,你會怎麼選擇?
理由三 難以理解的陷阱
民眾其實也不是真的「不在乎隱私」,而是「不了解隱私的重要性」。
最簡單的例子就是:從醫療紀錄、通訊紀錄、到生物特徵如指紋等通通都算是個人資料。把個人資料交給蘋果、Google、阿里巴巴等等的資訊帝國去處理的時候,可以帶來立即的、可實際感受到的便利;但是因爲失去隱私所可能產生的危害,尤其是「在獨裁國家所必然產生的危害」,則是抽象的、多數人難以理解的、「只有少數不聽話的人會直接感受到」的;更別說,即便有越來越多的人因為失去隱私而受到壓迫箝制的時候,這些人往往再也沒有能力替自己發聲。
理由四 對抗主流的困難
當多數人不理解抽象陷阱可能造成的危機、而陷阱裡的誘餌又確實如此有人的時候,主流自然就是往危機走。這種時候只能寄望人們能夠發揮理性思辨去覺察風險,但偏偏人類是一種社群動物;和主流意見是極其困難的事情。
理由五 目的與效果之間的脫鉤
這幾乎是一個公式了:基於崇高的目的做OO科技,但是OO科技被濫用。這個OO可以任意代換:因為要幫助殘疾人士,結果技術被拿來製作生化超人;因為要打造便利的數位世界,結果數位助理變成了貼身獄卒。為了要保護家園所以發明機關槍,結果機關槍被用來屠殺世人。
之六 當下與未來
嚴格說起來,早在好幾萬年以前,當人類的社群大到無法靠著面對面認識彼此、必須依靠口耳相傳才知道某個人是否能夠信任的時候,人們卻失去了「確實知道自己在相信些什麼」的能力了。幾萬年後的最近幾百年,當新的政治體制、新的科技陸續冒出來的時候,人們更是不可能確知「自己到底在相信什麼」?
「如果分別以十年、百年為單位去檢視,人類將會因為這些相信而獲得什麼?失去什麼?」這明明是非常重要的問題,但是人類並不重視這種問題,重視的人也未必有能力去回答這種問題;就算有條理邏輯地推測出可能的利弊得失,而且就算明知道百年來看弊大於利,人們依舊捨不得眼的利,於是也就忽略了百年後的弊。
之七 結語
簡言之,就是,主流注定是無知的。人類歷史斑斑可考,也在在證明:要去說服一個國家乃至於整個世界「地球是平的」、「人人都應該有權直接向上帝禱告」、「人類是從猴子演化來的」、「人權是重要的」.......這種種今天看起來再基本不過的常識,其實需要好幾個世代、無數的鮮血悲劇才能夠讓這些意見從所謂的異端邪說變成所謂的基本常識或普世價值。
身為一個假文青,讀了幾本書之後,開始對人類的歷史有一個最最最概略的了解之後,眼看著那滾滾歷史,多少的榮耀、黑暗、歡愉高歌與悲慘呼號,都是一個個血肉之軀的集合去譜出來的。
在人類死淨滅絕之前,這曲子都還要繼續下去。多數的人只能當個聽眾,愛聽不愛聽,都被音波轟炸著。至於我,即便明知徒勞,還是要用筆喊出我的聲音,去對抗一點點這個世界的瘋狂~~哪怕我也是這瘋狂世界的一部分。
不然你告訴我,如果這世間有我沒我其實沒什麼不同,那麼活過這一場到底還有什麼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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